浙江衢州一线调查：化工巨龙转型记

  走进位于浙江省衢州市的巨化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巨化集团”），巨大的厂区犹如一座工业森林，各种各样的管道和装置纵横交错，串联起一条条原辅料输送管廊。一条“铁龙”贯穿巨化厂区东西，向北与国铁浙赣线相连。纵横数十公里的巨化铁路线宛如“毛细血管”，来来往往的火车，把源源不断的原材料输送至巨化集团及周边的各个生产单位，又把巨化集团产品送往全国各地。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氟化工先进制造业基地和浙江省最大的化工基地。巨化集团创建于1958年，经过65年的创新发展，这座老化工巨头和《金融时报》记者的预想大相径庭。厂区里看不到“跑冒滴漏”的生产装置，闻不到刺鼻的化学气味，反而是绿树成荫，与荷花池相映成趣。

  “生态巨化、森林巨化已成为巨化集团的新名片，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传统化工企业的认知。”巨化集团一位工作人员告诉《金融时报》记者，“建国初期，全国有八家主要的化工基地，巨化集团就属于其中之一。65年来，这家传统的化工巨头已经不断自我革新，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转型发展之路。”

  时间回到1958年。当时新中国建设如火如荼，国家急需化肥。为提高粮食产量、解决吃饭问题，在浙江西部，一个大型化工厂的蓝图开始描绘。巨化集团第一代创业者响应党的号召，从祖国四面八方汇聚到当时全国血吸虫的重灾区——衢州千塘畈，立志于填补浙江省化学工业的空白。

  朱泮炉就这样从百余公里之外的义乌来到衢州。“当时我爸虽说还是文盲，但他有技术。”巨化集团氟化学有限公司四车间460工段长朱益溪回忆起父亲作为第一代巨化人加入工厂的故事。

  那是一段激情挥洒、不断突破的奋斗岁月：1958年9月29日，巨化集团电石炉生产出第一锅矽铁，电石工人们欢天喜地抬出喜报，向新中国成立九周年国庆献礼；1959年4月26日8时50分顺利生产出第一锅电石(碳化钙)，献礼“五一”；1961年5月正式生产石灰氮肥料；1962年11月合成氨装置投产；1966年产值突破一亿元，合成氨、硫酸、尿素、烧碱、电石等基本的产品装置都达到或超过设计生产能力……靠着所有人“两个肩膀两只手，一条扁担一把锹”，一个大型化工联合企业在浙江大地上悄然崛起。

  生于1976年的朱益溪只能从父亲偶尔的回忆中感受当时的建设热情。“我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在义乌，父亲一年之中只能回来几次看我们。”他回忆道，自己小时候很难见到父亲，当时对于父亲在干什么自己并不很清楚，但是他清楚记得是父亲在厂里赚钱支撑起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从刚进场的“大字不识”，到后来的“先进工人”“技术达人”，父亲是巨化集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也改变了自己和家庭的命运。

  正是基于此，当90年代初巨化开始“二次创业”、面向全社会招工之际，朱益溪也踏上了父亲30多年前走过的那条路。“现在我也是个老巨化人了。”他笑着对《金融时报》记者回忆入厂接近30年来的发展与变化。

  从刚开始的一线操作工，到两年后成为了4个人中的“班长”，管辖单班废污水处理以及由此产生的污泥治理，再到2001年开始成为4车间值班主任、2010年成为460工段工段长，朱益溪的个人成长史背后也是巨化集团的转型发展史。

  “我入厂时，巨化集团也正在谋求自身的转型。”朱益溪说，由于单一农产业难以支撑公司运营，20世纪90年代初巨化集团开始寻求向氟化工转型，建成了以氟化工为核心、煤化工和盐化工为支撑的氟化工基地。随后，巨化集团把全力发展循环经济、实现资源高效循环利用作为转变增长方式的重要方法，开启了以高新技术产业为主导的新一轮产业体系调整。通过发展电子化学品、功能性材料、高端装备制造等，培育新增长点，同时拓展物流等生产性服务业。

  贯穿其中的不仅是产业升级的发展要求，更是绿色转型的环保之路。“刚入厂时，我们的设备不够先进，自动化工艺水平也不是很高。但是，经过30年的发展，我们拥有了有机含污废污水处理装置、无机含物废污水处理装置等多套专业化设备，废水净化处理达标率迅速提高。”朱益溪告诉记者。

  “环保和经济发展并不矛盾。”这是朱益溪从实践中总结的经验。他解释，以前污泥处理环节的费用较高，也会对环境产生一定影响，但是近几年，通过氢氧化钙和含氟废水综合治理，生成氟化钙沉淀物，再通过进一步处理，有了二次使用价值，不仅减少了减污费用，还实现了再利用，提纯后的产物可当作下游生产氢氟酸的原料，实现了经济效益与环保效益双赢。

  从低端到高端产业的转型，从污染治理者到环保产业引领者的转型，从传统的高污染、高能耗化工企业转变为散发出浓浓绿意的生态企业。巨化集团是老国企绿色转型的成功典范。

  经过65年的创新发展，巨化的老设备早已退出历史舞台，更多现代化的装置得以应用，如今的生产制造加工变得更高效、精准、智能。20世纪50年代的氨压缩机、70年代的煤气炉底盘、80年代的石墨电解槽、90年代从国外引进的氟化工无水氢氟酸反应釜……不同年代的老设备都曾是中国化工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功臣”。但是，随技术的革新和产业升级的需要，淘汰落后设备、推动更新换代也成为巨化集团发展的必修课。

  “金融业的支持力度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巨化集团资金管理主管、高级会计师吴育华对《金融时报》记者感慨道。

  2022年9月，巨化集团下晋巨公司的合成氨原料路线及节能减排技术改造项目亟待资金支持启动。“当时，银行主动联系到我们，说国家出台了新政策，能够轻松的享受人民银行的再贷款支持。当时，我们就快速梳理集团的资金需求，报送集团范围内涉及的设备购置与更新改造的7个重要项目。”吴育华回忆道。

  她所说的新政策，是指2022年9月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人民银行等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加快部分领域设备更新改造贷款财政贴息工作的通知》，对2022年12月31日前新增的10个领域设备更新改造贷款贴息2.5%，期限2年。通过财资部与合作银行多次沟通，如最终发改委和人民银行批准后则项目贷款年利率为2.5%，贴息后真实利率为零。

  而回顾多年来的转型发展，特别是绿色转型方面，巨化集团多次感受到了金融业的鼎力支持。例如，集团的巨芯冷却液绿色项目，已获批中行1.2亿元授信额度，并全部领用，该业务利率仅为3.8%，且是无抵押、无质押的信贷。该贷款利率创巨化集团当时项目贷款利率的新低，较当时同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5年期4.65%）降低85个基点。

  而在热电公司的热电12#、13#机组项目中，基于该项目实施后单位能耗下降，交通银行衢州分行将该项目列入交通银行的低碳借款名单，项目获批7.3亿元授信额度，期限10年，借款利率为3.2%。记者通过调查了解到，该贷款利率创巨化集团近年来项目贷款利率的新低，较当时同期LPR利率（5年期4.3%）降低110个基点。

  “巨化集团是绿色转型的受益者。”吴育华和记者说，中国中诚信信用管理股份有限公司项目组严格按《衢州绿色项目评价方法》等开展绿色企业、绿色项目筛选与评估。经中国中诚信信用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评估审定，巨化集团被评为OG-2中绿企业，下属4家单位荣获衢州市首批“绿色低碳工厂”称号。也正是基于绿色评级中的良好表现，多家合作银行将巨化集团纳入绿色企业名单，成功将集团整体融资利率压低，仅2021年通过新增、置换银行借贷降低财务费用约2291万元。

  从传统意义上而言，巨化集团并非典型的绿色企业。而从浙江全省来看，衢州的工业结构主要为造纸、化工、水泥、钢铁等产业，能耗相比来说较高。“绿色金融能不能支持这样的企业”，在几年前，这样的一个问题也引发学界、业界的广泛探讨。

  “国家发展改革委、人民银行、国家能源局等多部门联合出台的《绿色产业指导目录（2019年版）》，旨在厘清此前绿色标准概念泛化、标准不一和解决监管不力的问题。一般来说，绿色金融主要支持该目录对应的项目。”一位业内人士和记者说，但我国产业体系偏重，工业化、城镇化仍在推进，对高碳排项目“一刀切”会引发更多问题。既要发展绿色产业，又要推进高碳行业的低碳转型，转型金融可以为经济绿色低碳转型提供较为合理必要的金融支持，这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和必要。

  从我国当前的能源结构和发展阶段来看，“曾经有很多人质疑我们的做法。”人民银行衢州市分行党委委员、副行长徐韶华表示，衢州在绿色金融改革创新初期，就最大限度地考虑了当地产业体系特点，“像高铁这样的项目，如果仔细拆分它的每一个组成，也很难保障是纯绿的。我们衡量的标准应该是有没有减排，而非绝对的零排放。”他解释道。

  这一观点也得到慢慢的变多人的认同。过去两年里，转型金融作为一个新的概念被多次提出。转型金融是指针对市场实体、经济活动和资产项目向低碳和零碳排放转型的金融支持，尤其是针对传统的碳密集和高环境影响项目、经济活动或市场主体。

  在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所长周诚君看来，相较于绿色金融，转型金融可应用于碳密集和高环境影响的行业、企业、项目和相关经济活动。转型金融具有更大的灵活性、更强的针对性、更好的适应性，不受绿色金融概念、标准、分类的限制，所以，在支持实体经济实现能源结构转型的范围和规模上，可以有非常大的突破。

  从促进“双碳”目标实现的角度来看，兴业碳金融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钱立华建议，应加速推进建立转型金融标准。“当前的绿色金融标准侧重于‘纯绿’项目或接近‘纯绿’项目，其中涉及具有非常明显碳减排效益的项目也主要是‘零碳’或‘近零碳’项目，而事实上，要实现‘双碳’目标，还有大量的高碳行业需要低碳转型有关资金支持。”她表示，在此背景下，除了绿色金融标准之外，亟须建立一套转型金融标准来发挥作用，建议我国在G20转型金融原则框架下结合我国碳达峰、碳中和实现路径，快速推进转型金融标准的制定。

  《金融时报》记者通过调查了解到，目前人民银行正在积极地推进转型金融相关概念和标准的研究。根据人民银行对转型金融的初步界定，其所支持的经济活动或者企业有四个特征：一是对减缓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有显著的贡献，对生态保护等别的环境目标无重大损害。二是符合“双碳”目标和《巴黎协定》减排目标。三是能效水平要达到标杆水平和领先水平。四是对转型可能会产生的社会经济影响要有预判、有预案。而首批拟覆盖煤电、钢铁、建筑建材、农业4个领域。

  而衢州正在以过去多年来的转型经验为有关标准制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衢州的绿色金融改革创新之路走得非常坚定。我们牢牢坚持了一个主线——支持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徐韶华对《金融时报》记者强调，衢州对化工行业、造纸行业、生猪养殖行业的绿色转型经验可以供另外的地方参考，这也是该地5年绿色金融改革创新的宝贵成果，希望未来能在相关领域形成更多可推广、可复制的标准和经验。

  巨化集团巨大的厂区犹如一座工业森林，各种各样的管道和装置纵横交错，串联起一条条原辅料输送管廊。

  目前的巨化集团绿树成荫，生态巨化、森林巨化已成为巨化集团的新名片。本版图片 马梅若 摄